6岁以前,我的记忆只有一道铁门、一台已经不知道换过几个主人的黑白电视机、已经被翻烂的连环画……
妈妈说她很忙,爸爸说他也很忙。每次都是做好了饭,用绿色的防蝇罩盖好,让我到了点就热给弟弟吃。
弟弟比我小一岁,却格外的精明,某一天,他瞪着眼睛跟我说:“哥,你做饭给我吃吧。”我:“……”
后来弟弟就成了我试验新菜的工具人。天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会做什么菜,我每天西红柿炒鸡蛋,鸡蛋炒西红柿……
终于有一天,弟弟忍不住了:“哥,我真的吃腻了……为了补偿,你让我钻门洞出去呗。”
为了补偿他,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把家里的铁门撑开一道缝,刚好容下一个五岁的孩子钻出去。
“我会给你带好吃的。”
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我又羡慕又怯懦。
因为父母说我是哥哥,所以我要保护好家,要好好照顾弟弟;因为要照顾弟弟,所以我偷偷放他出去。
早点回来。我心里默默念着,毕竟如果让妈妈发现,弟弟免不了挨一顿打。
家里的德牧在叫,她还有一个月就要生小宝宝了,我拿了一个馒头,沾了点肉汤,掰碎了一点点喂她。
“莎莎,等我长大了,给你买最好吃的肉骨头。”
狗子似乎听懂了我的话,绕着我转。
过了一会,我听到邻居放起了鞭炮。
对了,今天澳门回归!我赶忙去打开电视。
个子不高的我挺直身子站在电视机前,注视着电视机里的红旗,唱起了国歌。
我妈总说,这两年就有几件大事:香港回归、澳门回归,还有申奥。本来明年就能举办奥运会的,谁能想到就差一票。
申奥失败的那年,弟弟出生了,我们一家也从姥姥那里搬回来了。爸妈说这种大事以后全家都要在一起见证,但今天守在电视机前的只有我一个人。
这可能就是爸爸喝酒时抱怨的“生活”吧。
那时候我不懂生活是什么,生活又能有怎样的压力。
我在院子里逗着莎莎,却听到了门响。我很警觉地拿起一根和我一样高的木棒,蹑手蹑脚地走过去,在拐角处偷偷望。
是妈妈,还拎着一袋水果!
我开心地跑过去,接过妈妈手里的水果。
“你弟呢?”
“……”
我妈深吸一口气:“又跑出去了是吧,等他回来我不打烂他屁股。”
“……”
妈妈走进里屋,将毛巾、香皂还有一些洗漱用品一股脑放进了洗澡篮里。完毕,她又在里屋翻起来,我见状赶忙躲起来。
“别躲了,你把澡盆藏在哪儿了?”
妈妈声音里带着怒气。我脑袋飞快思考着,今天弟弟溜出去玩回来肯定要挨揍,我如果再不听话,那肯定我也要挨揍。
于是我把藏着的不锈钢澡盆拿出来,抱着澡盆尴尬地向我妈傻笑。
妈妈白了我一眼,我摸了摸后脑勺,澡盆一下“咣当”摔在地上。
妈妈又叹口气。
“我已经是个大人了。”
“你是大人你去给我赚钱养家。”
“我不去!”
“你必须去。”
“我去了弟弟怎么办!”
“让他和你爸爸去男澡堂洗澡去。”
“那我也跟我爸去!”
“不行,你今天就得跟我去。”
说完,我妈就拎着我的领子,把我拎出了家门。
“为什么我要去女澡堂洗澡?!我是个男孩子!”
“闭嘴。”
“你这个女人怎么不讲道理呢?!”
“长大了你就知道了,不要试图跟女人讲道理。”
“长大了也要去女澡堂洗澡吗?我不要!”
“想得美,你就珍惜这段时间吧。”
争论不过妈妈,我只能被她像拎小鸡一样拎了一路,直到她拎不动了才肯放我下来。
到了澡堂,妈妈在盆子里放好热水,我躲在角落里低着头。水汽弥漫,我脸上通红,是热也是害羞。
水放好,妈妈直接把我衣服脱了,然后扔到了澡盆里。我叹口气,拿着肥皂,想搓出几个泡泡来缓解尴尬。
虽然这种情况经历很多次了,但我每次都想挖个地洞逃出去。
正在我搓泡泡的时候,我的面前又出现一个澡盆。
澡盆里也有一个“小男孩”,我长舒一口气,终于有伴了。
“小男孩”的头发和我一样短,不过长得比我漂亮,像个女孩子。
“他”盯着我,我也盯着“他”,不知道是不是默契,也不知道是谁泼了谁第一捧水,我俩打起了水仗。
妈妈们在泡澡的水池里唱着歌,两个小孩子在角落里泼着水。
不知道玩了多久,水泼完了,妈妈们也给我穿好衣服。
路上,我们两个趴在各自妈妈的背上听她们聊天。
“原来隔壁的院子被你家买了啊。”
“对啊,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。”
“一会去我家吃晚饭呗。”
“成,顺便带我闺女认识一下你家的孩子。”
“原来是个闺女,我以为是个小子呢。怪不得长得那么秀气。”
“嗯,是女儿,只不过头发短了点。”
阿姨是叹着气说的这句话,妈妈听了也没有继续问,赶忙错开了话题。
原来是个女孩子啊……
我还以为是个弟弟。我看着那个小女孩,她也看着我,在月光下,她的眼睛很亮很亮,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。
到了家,我打开电视机,和这个妹妹坐在一排。看她不想说话的样子,我只能坐在一旁陪着她一起看电视。
很快,两个妈妈便张罗好了一桌子菜,两个爸爸也回来了。
当然,我爸手里还拎着弟弟。
我妈看见弟弟,马上就来了气,拿起笤帚就朝弟弟走去,弟弟也没反抗,很自觉地趴在床上,用手拍拍屁股,又招呼了下我妈:“来吧,打快点,打完吃饭。”
阿姨看到直接笑出了声:“你家孩子还挺自觉的哈。”
我妈又看了我一眼说:“你也趴过去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把他放出去了。”
我叹口气,也趴在床上,两个白花花的屁股等待着妈妈的笤帚。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场面太滑稽,一直闷头不说话的妹妹竟然笑出来声,我回头看了她,鼻涕泡都笑出来了。
幸灾乐祸!
还好这时候叔叔出来打圆场:“都要吃饭了,就让他俩这顿打先记账吧。”
也许因为客人在,我妈也没多追究,于是两家七口人便坐在一起吃了第一顿饭。
饭桌上两家人说说笑笑,我也知道了妹妹叫周佳琪,比我小一岁。他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南方搬过来的。
我偷偷给她夹菜,她没有拒绝。弟弟却白了我一眼,好像嗅到了危险。
叔叔喝了很多,醉醺醺地,摸着我和弟弟手对我爸说:“真羡慕你一下有两个儿子啊,不像我家,就一个闺女。以后我就是,那话你们北方怎么说来着,绝户。”
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,阿姨的颜色很难看,周佳琪也咬着牙。
我爸赶忙打圆场:“毛主席说了,生男生女都一样,你这就是封建思想。”
“我们想要女儿还没有呢,我最喜欢女儿了。佳琪以后多来我家玩,你就是我闺女。”我妈这时候抱过佳琪,满脸宠溺。
“你们不懂,你们不懂……”周叔叔喝得醉醺醺的,一直念叨着。
我看着妈妈怀里的佳琪,她像只受了惊的小猫。
原来很多小孩,从刚有记忆的那刻起,就是不开心的。
就像这个世界有很多小猫,在路边出生,总是被风吹雨淋。
但是小猫你不要怕,小猫你要往前走,走到灯火通明的地方,走到那个温暖地方。